物没有唯一性,不是不可替代,交际圈里少我一个也不算突兀。有个别平时来往较多的孩子最初有些不适应。但我轻车熟路地在他们面前维持一个被望女成凤家长期待压垮的悲惨形象,再辅以适当的抱歉,并保证考后一定恢复联系,如此这般一套流程走下来,大多能收获体贴的谅解。
除了一个人以外。
松田阵平找上我那天期中试卷刚刚下发,不算好的成绩,总分比预期低了二十分,换算下来是五道国文填空,一道数学大题,我抱了个笔记本在图书馆反复推算,离水平测定还有半年,不是完全追不回来的差距,心下稍安,准备收拾回家,眼前厚厚的书堆就突兀地被人挪开,露出后方一神情不善的自然卷来。
自然卷开门见山:“你在忙什么?”
我这才发现把他漏了。和平时来往的其他人不同,松田的人际格外简单。我,萩原,再加几个社团的人,就是全部,陡然少了一个自然不习惯。但考试过后的心情着实不算阳光,我答得也就敷衍:“学习。”简单的两个字,然后转移话题,“阵平有什么事吗?”
亲昵的称呼似乎稍微抚平了他的焦躁,松田松开皱紧的眉间,不自在地转过头:“没,就觉得你和萩最近都不见人影。”
这倒让我意外,印象里萩原不是重视成绩多过友情的类型:“可能是有什么烦心事,直接去找他如何?”
松田撇嘴:“他说没事。”
“这样。”果然有大事,但,“我也没从千速姐那里听说什么,”我收好笔记,对他露出歉意的笑,“抱歉,帮不到你。”
事情到这里该结束,我拎着书包从桌旁站起,图书馆的过道不宽,约莫只够两人并肩而行,不少学生都抱怨过构造不够合理,容易绊倒,摔跤,带翻书架上的书本,集中体现之一就是。在我侧着身子企图路过时,身前突兀地横出了一节小臂。
我盯着那只手,在大多数情况下我很讲礼貌:“请让一让,阵平。”
可松田阵平执拗起来十个萩原也拦不住。何况我还算不上半个,于是那天他非要问到底:“你还没答我,你在忙什么?”
“我说了,学习,”我怀疑他耳聋,于是又添了一句,“最近成绩退步了点。”
“从年级四十到年级三十是退步了点?”
“和预期目标相比是退步了。”
“什么预期目标?”他不依不饶,“你要进前三十?你要考城南?那地方离这里有两个町。”
该说松田总在不该敏锐的时候正中要害,在猜到我要考城南的一干人等中。有人以为它偏差值高,有人以为它公立学费便宜,只有松田阵平张口即来:城南中学离我们足有两个城区,如果考上大概每天六点钟就得出门,算上社团活动,到家可能九点再往后,国中的日子过得像高三,本校根本没人愿意去,我看你到时候有什么闲心和朋友出去玩……
说到这里他骤然住口,墨色的瞳孔如电般看来。
我不说话,又或者是因为这答案显而易见,也无需隐瞒,我始终不觉得升上国中后就大概率碰不上面的友情有什么值得再额外花心思维系。既然现在开始切割和毕业后自然而言地冷淡都是殊途同归,那么还不如将精力省下来,提早说再见。
但或许时这个年纪的单纯让许多人对感情依然虔诚,狭窄的过道里我们挨得极近,能清楚看见他颤动的瞳仁,和一闪即逝的恐慌,有那么几秒钟我觉得他像只有雏鸟情节的幼崽,对第一个伸手对自己释放过善意的人感到眷恋。但事实是从来没有人永远不会分别。
“很快就会习惯的,”抱着那几分怜悯,我轻轻推开他的手臂,往外走,“我也是这么过来的。”
踏出图书馆时我想起母亲离开家的那个下午,一样阳光明媚的天,尘埃落定的结局让场景显得平静,争吵多日的父母终于拣回最初的体面,他们礼貌地挥手告别,我被父亲按着肩膀站在门口,目送母亲远去的行李箱在马路上卷起尘烟。